第二天早上醒来，林笙笙像往常一样为自己做了份早餐。

两片外表焦黄，口感柔软的吐司面包，一颗爱心煎蛋。

她把煎蛋割成两半，安静地坐在餐桌上吃起来。

舅妈打来了电话，她接起。

「笙笙啊，我和你舅舅想了一晚上，还是觉得这件事你不应该答应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，但是这样的钱我们怎么能花的安心呢。」

昨天晚上离开前，她偷偷在舅舅的枕头下面放了一个大红包和一张卡。

那是自己这些年全部的积蓄，不多，只有五万块。

舅妈身体一直不好，能治，只是需要钱。

但让她接受冥婚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钱。

林笙笙安慰舅舅和舅妈，「好啦，舅舅，舅妈，结婚的事我已决定了，你们就尊重我吧，不要多想了。」

话还没说完，身后的门被打开，她转过头，程萧然一脸惊讶。

「好了舅妈，我还有事就这么说定了。」

匆匆挂断电话，林笙笙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。

「你刚才说谁要结婚？」程萧然蹙起眉问「我跟你说过，我暂时不想结婚，你不要没完没了。」

还是听到了，林笙笙鼻子酸酸的，有种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。

哽咽了一瞬，又生生咽了下去。

「没什么，一个亲戚结婚，我舅妈打过来告诉我别忘记回去参加婚礼。」

「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？」

「早上回来的。」

正在往房间走去的程萧然脚步一顿，背影都带着些心虚。

转过身，他跟林笙笙解释：「昨晚我是在医院加班了，我很累，你乖一点。」

拙劣的谎言，衣领处那一抹口红印，还有身上淡淡的女士香水味道……都出卖了他。

林笙笙不打算拆穿他了，反正自己都快死了，一切都没有意义了。

「嗯，知道了。」

看她没在纠缠，程萧然有些诧异。在商小曼出现后，林笙笙虽然没有大吵大闹，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免不了疑神疑鬼，多问几句。

怎么会这么平静？

他转身回房间换衣服，再出来时，吻痕已经被高龄毛衣挡住。

他难得有耐心地坐在了林笙笙对面。

「最近你是不是瘦了？工作很忙吗？」

林笙笙往嘴里送粥的动作一顿，热气熏得眼睛有点发红。

还没等她回答，陌生的手机铃声响起，不是程萧然惯用的那个。

应该是为了某个号码特意设置的，他快速接起，甜腻的女生传来，短暂的也许只有一秒，仍刺耳地往林笙笙耳朵里扎。

「我有事要先走了，回来再说吧。」

程萧然拿起外套匆忙离开，刚才那句关心像是一瞬虚假的错觉。




「结婚的话，我要大别墅，要豪车，一天一台一个月不重样那种。还要最豪华的婚礼，一定要风光大办，婚后不少于十个保姆，彩礼的话，你随便给个几百亿吧。」

林笙笙狮子大开口。

「可以，你说要什么都可以。」

「都可以？那我答应您冥婚的事了，不过要等我一阵儿，我没办法保证我具体什么时候……」

林笙笙垂下眼睛，没说出那个死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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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有些岁数头发花白的夫妻，二人闻言都是一愣。

「那是应该的，我们哪里会催这种事。你能答应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。」

「是啊孩子，有什么需求你尽管提，叔叔阿姨都尽量满足你。」女人抹了把眼泪，还能有什么要求呢，都是要死的人了。

思索了一会，林笙笙才淡淡开口。

「那就每年给我烧些最新款的衣服吧，别让我没有衣服穿。」

临走时，她的兜里被塞了个厚厚的红包。

林笙笙得了癌症，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晚期。

本来快结婚了，快到婚期的时候，男友却出了轨。

总是在紧要关头后知后觉。

于是她在临死前给自己找了个冥婚对象，这次她想自己做一回主。

不知道谁出声吸了吸鼻子。

院子里几个人眼圈都红红的。

他们还是不能接受林笙笙年纪轻轻就不久人世的现实。

「好了，舅舅、舅妈，还有表姐，你们都别哭了。这也不全是坏事，这个男孩还挺好的，又有钱长得又好看，要不是快死了，我还配不上人家呢。」

没人能在这时笑得出来。

电话铃声响起，林笙笙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，是程萧然打来的。

她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。

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，对方没有继续打过来。

「在干嘛？怎么不接我电话？」

文字跟着发过来，林笙笙能想象到对面的人打下这几个字时脸上露出的烦躁。

因为这是她近半年来见过最多的，程萧然的样子。

聊天框大片的绿色都是自己发给对方的，而得到对方的回应往往是极其简短的几个字，大部分的时候得不到回应，像是她的自言自语。

男朋友不跟你聊，就是在跟别人聊。

林笙笙曾经觉得是网友有病，现在她深以为然。

就像现在，林笙笙在为自己定阴婚，而程萧然趁着她不在去见了那个女孩，他当时作为主治医生负责的第一个病人，她叫商小曼。

他们甜蜜相拥的样子，被特意拍下来发给了林笙笙。

相恋十年，互为初恋，人生许多第一次和美好都跟对方一起经历。

事到如今只剩你瞒我瞒的一声叹息。




程萧然单方面的冷战是在圣诞前一天结束。

这天他收到了一份半年前就预定好的快递。

作为圣诞礼物被直接送到了医院。

盒子里是林笙笙为他定做的，一支他想要很久的钢笔，上面有程萧然的名字缩写。

贺卡署名是林笙笙，赠语是给我心中最好的程医生。

程萧然看到这个有些感动，决定今晚回家陪陪林笙笙。

圣诞那天就是林笙笙的生日，他下班后绕路去了趟甜品店，买了林笙笙最爱吃的小蛋糕。

回到家里后，他主动示好，「我们和好吧，老婆。」

「马上就要过生日了，你想怎么过，想要什么礼物？」

林笙笙都快忘记了这件事，想了想还是说「要过生日了吗？我想要你陪陪我。」

不爱了也好，背叛我也好。

就陪我过最后一次生日吧，毕竟你曾经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。

程萧然想起热恋时二人过生日，爱意最汹涌时想要抓住每一个给对方庆祝的机会。

可是林笙笙却说，自小没有爸妈的孩子是没有生日蛋糕吃的，所以她从不过生日，觉得没有意义。

这番话让十九岁的程萧然很心疼，他承诺，「以后余生的每个生日，都有我陪着你，一定！」

程萧然想到这里将头埋得更低，一口应下。

「好，我答应你，老婆，那你也请好假，我带你出去玩。」

林笙笙嗯了一声，原来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。

每时每刻被病魔折磨着的身体，安稳的睡眠对她来说已经是奢望。

半梦半醒间，林笙笙听到了一声微信提示音。

睁开眼，是程萧然手机上商小曼发来的，带着鹿角的装扮照片。

不过几分钟，身边的位置就空了。

拿出手机，打开朋友圈，是商小曼发的两个人在烟火下亲吻的自拍。

文案是：平安夜当然要和爱的人在一起，他说要我平安，快乐。

「平安，快乐，平安，快乐……」

林笙笙反复呢喃着这两个词语。

平安夜他没回家，到了林笙笙过生日这天，程萧然也没回来。

只有一份快递，和一句留言。

「老婆，我几个重要的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，礼物已经送到家了。你别生气，生日等我回来给你补。」

商小曼的消息紧随其后。

得意洋洋的炫耀完自己身上程萧然留下的痕迹，商小曼说，「陪我过圣诞节可要比陪一个老女人过生日来得有趣得多了，你说是不是？笙笙姐？」

发来的视频被林笙笙点开，商小曼带着娇嗔的声音问道，「是我好还是林笙姐好？」

「我都在她生日这天过来陪你了，你说呢宝贝？」

程萧然，就到这里吧，我们该再见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生日加成的缘故，她今天气色好了很多，身上也有了些力气。

难道是回光返照？

她没拆礼物盒，将行李箱拖了出来。

拿出两套衣服塞了进去。

带上简单的洗漱用品，将所有剩下的属于她的衣服都丢进了垃圾桶，摘下了那枚带了很久的戒指，和那写着「我们分手吧，程萧然」的纸张，一同留在了茶几上。

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。

她要去见一个人，她的冥婚对象。

林笙笙打车去了那对夫妻给的地址，是一家私人的医院。

她想去看看那个跟自己命运相似，即将要嫁的男人。

到的时候，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。

身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，是他们的小女儿。

见她下车赶忙迎了上去。

林笙笙跟着他们进去，透过玻璃窗见到了那个男人，她的冥婚对象。

他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也难掩好看的五官。

「我们没想到你肯来见他，姑娘，这就是我的儿子，江启川。」

「他是个很好的孩子，我相信你们会聊得来的。以后，你们也好做个伴。」阿姨说着说着开始哽咽，转过了头。

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一定很难受。

她推开门走进去，男生已经摇起床头微微起身。

「你好，我是林笙笙。」

「你好，我是江启川，你的……死鬼老公。」那张苍白的脸笑了笑，露出一个可爱的虎牙。




第二天，林笙笙醒来后将所有他送过的礼物都丢掉了，唯独这枚戒指还留着。

商小曼发了朋友圈，照片展示着程萧然给她送的礼物，礼盒里装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。

林笙笙所有的礼物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商小曼手上的那个值钱。

死之前，还是保留一点和这个世界有关联的东西吧，至少证明自己来过。

林笙笙顺手收拾起了一些陈年旧物。

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，久到到处都是他们相爱过的痕迹。

一起穿过的情侣款衣服。

一堆见证过他们幸福而现在早已落灰的情侣用品。

他们一起去看过的电影票根和景区门票被程萧然精心的收集成册，说等老了两个人白发苍苍的时候可以一起回忆往昔。

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，记录着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回忆。

每一年都有新的合照被填充进去，唯独没有今年的。

相册被翻开几秒就又被合上，林笙笙看不下去了。

照片中程萧然和现在躺在别人身边的人，怎么会是一个人呢？

她拿出一个铁桶，拿出打火机，将照片一一点燃。

照片很多，烧了很久。

林笙笙蜷着腿，看着自己和程萧然笑着的两张脸在火光里变得扭曲变形，面目全非，最后化成灰烬。

最后一张照片被丢进去时，门被打开了。

程萧然被烟雾和火光吸引到了阳台，「你在烧什么？」

「一些不重要的东西。」

程萧然听到了回答没有过多停留，回房间换衣服。

如果他能稍微留心一分，就能发现散落在地上的，是他曾经十分宝贝的相册本。

而现在，都变成灰了。

「我们说说结婚的事情吧。」洗漱好后他走到客厅里，自顾自地坐到了沙发上。

「结婚」这两个字已经太久没有从程萧然嘴里听到了。

半年前的他几乎将这这个词语天天挂在嘴边，天天都算着如何能买房结婚，将她娶回家。

林笙笙也笑着同他说，我答应你了，不需要那么多外在的条件，房子车子可以慢慢来。

程萧然一口拒绝，「我爱你，所以你值得，我不能因为你没有爸妈就让你稀里糊涂的嫁给我。」

多让人感动的话语。

下一句质问又将她思绪拉回了现实。

「你为什么要在你同事面前撒谎，说我们要结婚了？我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替我考虑考虑。」

程萧然难得软了语气。

「你还要多久的时间呢？我已经快三十岁了。」她平静地开口反问。

程萧然被问得呼吸一滞。

或许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，林笙笙那个看向他总是笑着的好看的眼睛，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光了呢？

林笙笙又瘦了，过去合身的衣服宽大了许多。

程萧然突然良心发现，握住了她的手。

「很快的，老婆，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点不舒服。但是我和小曼真的没什么，那只是小女孩家的胡闹，你别当真，我会娶你的，什么都不会变。」

林笙笙侧脸看向他。

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，程萧然慌忙移开了视线，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。




下班后，同事们一起聚餐为她饯行。

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同事缠着问她为什么非要离职。

她想把美好的样子留给大家。

于是她随口扯了一句，「因为我要回老家结婚啦，怎么样，这理由没毛病吧。」

大家一阵鬼叫，贺喜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
一生的嘱托被跑到了脑后。

她很每个人都喝了酒，好好做了道别。

出门的时候，她已经有些喝多了。

好巧不巧，竟然碰到了程萧然和商小曼。

商小曼手上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。

有眼尖的同事认出了程萧然。

「这就是程大夫吧？恭喜恭喜啊，好事将近。」

程萧然一脸茫然，「什么好事？」

「哎呀，笙笙都和我们说了，你们就要结婚了。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啊。」

一听这话，程萧然皱起了眉头，商小曼在一旁翻了个白眼。

还是老板看出了不对，「喝多了喝多了，别介意啊。」

然后赶快拉着人出了门。

「我们什么时候要结婚了？林笙笙，你在搞什么鬼？」

林笙笙望着这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，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，只觉得可笑又滑稽。

「质问我之前，是不是要解释一下，你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呢？」

程萧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。

商小曼的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，面露委屈「有话好好说呀，别因为我吵架，笙笙姐这么晚了还喝成这样，肯定因为心里难受没人能说，你别凶她了。」

「小曼不是别人，她是我的病人，我们见面是为了探讨病情。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的，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擅自说我们要结婚的事，那天晚上我说的不够明白吗？林笙笙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我的意见？!」

两人不欢而散，程萧然拉着商小曼上车离开。

当天晚上，程萧然没回家。

林笙笙独自回到住处，开始收拾家里所有程萧然送过的礼物。

大学时候写过的情书，一起做过的手工，这些年情人节和生日收到的所有小礼物，都被她一一收拾出来打算扔掉。

身体虚得厉害，不过一会儿，她就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。

一个廉价的戒指盒被翻出来，落在一旁。

里面是空的。

素圈戒指一枚套在自己无名指，另一枚男士的，在程萧然脖子上。

看着戒指，思绪回到收到这枚戒指那天。

那是程萧然刚上班的第一年，他们恋爱纪念日那天，他送给林笙笙的礼物。

程萧然单膝跪地，眼圈泛红。

「老婆，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娶你，但是你相信我，给我几年时间。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，给你一个家。我会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努力。我发誓，我会永远爱你。」

没有永远，不过才几年，誓言就褪了色。

而此时的程萧然正在商小曼家中与之缠绵。

情迷意乱间，那枚在她眼前晃动的戒指被人一把拽了下来。

程萧然动作一顿，只觉得心口一空，到底也没阻止身下人的动作。




接电话回来后，刚刚那份若有似无的愧疚和慌乱已经消散。

「有台急诊手术，我得去一趟，你在家好好休息。总之别着急，老婆，结婚的事以后再说，我们未来还长着呢。」

他匆忙拿起外套走出了门。

看起来很是着急，一个医生，有急诊手术也是很正常的。

但是林笙笙知道，那个铃声，是专属于商小曼的。

没有未来了，程萧然，我们没有了。

突然来的疼痛感让林笙笙蜷缩成一团，她痛苦地呜咽出声，大口的呼吸。

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，林笙笙抹了一把，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。

突然，她的手机提示音响起，在寂静的房间里，像是最后一曲催命的音符。

商小曼发来一段视频。

程萧然正在系着围裙给她做饭，这是她又一次的胜利。

「你真是该死，你为什么不去死？」用尽所有力气打下这几个字，林笙笙的手指都在颤抖。

为什么破坏别人感情的人能好好活着，为什么要死的会是我？我做错了什么？

这句话林笙笙没有问出口，她知道没人能给她答案。

商小曼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，按下接听传来的却是程萧然的声音。

「林笙笙，你是不是疯了？你怎么可以和小曼那样说话？你怎么可以诅咒我的病人去死？你的素质你的教养呢！」

林笙笙挂断了电话。

程萧然更加怒火中烧，他只看到了聊天记录上林笙笙发的那一句话。

他还特意看了账号和头像，确认是林笙笙发的。

至于商小曼发的那些，早在拿给他看之前被删了个干净。

显得发来这句话的人是那样恶毒和善妒。

程萧然追回家质问林笙笙。

几个时前还温柔地说着来日方长的男人此时面色阴沉，将门摔得震天响。

「你到底怎么想的林笙笙！你太让我失望了！，你知道生病的人有多难受吗？你怎么能变得这样恶毒？」

「我知道的。」躺在沙发上还没起身的林笙笙气若游丝地说。

程萧然走了过来，坐在了她对面。

「别装病了，你到底怎么了？笙笙，最近你很不对劲。真有病生理和心理上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找医生，但是装的没人能帮你，不要在这样作下去了，行吗。」

你能的，你只是不在乎了。

林笙笙在心里自嘲地回答。

这场还没能吵起来就偃旗息鼓的架，以程萧然的离开作为结束。

林笙笙已经几乎起不来床了。

吵架后两天，程萧然都没回家，给她发了微信说自己在加班。

不管是真加班还是假加班，都不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