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风雨来临时总是风平浪静。

这天舒妃格外高兴。

因为皇上要来陪舒妃用晚饭。

皇上已经两个月没有踏足长乐宫了，舒妃只穿着轻薄的丝绸罩衣等皇上驾临。

宫人们见娘娘高兴，都围着盼着得点赏赐。

舒妃倒是大方，一人赏了一颗金瓜子。

见有赏赐拿，我也跟着杏姑嬷嬷后面讨赏。

可谁知，舒妃前脚还和宫人们欢笑，见了我倏的收起笑脸，眼神震惊又充满恨意。

（你怎么在这！

她是谁？

）旁边的芳晚姑姑向她解释我是新入宫的，一直在小厨房。

（你不在小厨房待着，过来作甚？

）舒妃眼神充满厌烦。

（滚出本宫的视线内。

）（是，奴婢知道了，娘娘赎罪。

）宫里弱肉强食，小命要紧，行了礼我正要退出去。

（皇上驾到。

）舒妃用眼神警告我一眼后笑着迎过去，我只好躲在人群后行礼。

（皇上怎的来的这般早，臣妾还没准备好晚饭呢。

）皇上看了舒妃和一样大有不同的装扮，甚是惊喜，亲手扶舒妃起来，一只手不住的在细腰摩挲。

（舒妃今日的装扮倒是……特别。

）（皇上）舒妃一脸娇羞躲进皇帝怀里小声撒娇。

芳晚姑姑心领神会，带我们出去。

出了门，我正要跟着莹若回小厨房，芳晚叫住我，让留我下来伺候。

我就受着冷风在门外守着。

门关上了，满屋的春色却关不住。

向来庄重守礼的舒妃竟只着薄纱摇尾求欢，伴随着床榻吱吱作响，和奇怪的抽打声，皇帝情动的声音隔门传来。

（爱妃今日……深得朕心。

）（妖精，平常那正经样子都是装给朕看的。

）我此时恨不得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，芳晚姑姑之前都是这样过的吗？

芳晚姑姑端着茶水，路过时吩咐我今晚守夜。

我只好拿着毡垫到偏殿门口守着，隔着房门听着二人调笑，等着随时被传唤。

（皇上好生威猛，臣妾险些晕过去。

）舒妃趴在皇帝胸口调笑道。

（大师研制了一种仙丹，名为狮虎丹，待朕每日服用，和爱妃用上一天一夜，如何？

）说罢，便推倒舒妃，抽出皮鞭，上演新的一出“好戏”。

皇上年纪不大却迷恋上了仙丹？

凡人岂能长生不老？

我摇摇头，九龙天子竟也信这个。

翌日我忍着困意端着盆伺候二人洗漱，舒妃一脸甜蜜的服侍皇上穿衣。

（皇上何时再来长乐宫看臣妾？

）皇上刮了一下舒妃的鼻子，调笑道，（昨日喊着受不住，今日又想勾着朕？

）（乖，朕忙完再来看你。

）舒妃跪地伺候皇上穿好靴子，向我这边招了招手，我赶紧端着水跪在地上。

（新入宫的？

）意识到是在询问我，像个鹌鹑一样把头压的更低。

（回……回皇上，奴婢是上个月进宫的。

）（哎呀）舒妃惊呼了一声转移了注意力。

（皇上臣妾的脖子这样了还怎么见人呀！

）二人在调笑中穿好了龙袍。

皇上走后，舒妃狠狠捏住我的下巴，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刮的我生疼。

（贱人，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？

竟敢到皇上跟前晃悠！

）我忍着痛意向舒妃求饶，辩解是芳晚姑姑让我守夜的。

（还栽赃别人？

本宫不给你点颜色瞧瞧，真当本宫是纸糊的！

）（来人，把清池拖出去掌嘴，打到本宫满意为止。

）我不断磕头求饶，几个太监把我带到烈日下跪着，一会传来清脆的巴掌声。

（跟着节奏来。

）舒妃命令宫女跟着掌嘴的节奏捶腿。

等到叫停，我失了力气摔在地上，脸上早已红肿一片。

从那天开始，舒妃像捡到宝一样变着法的磋磨我。

却命人日日抹药，直到我的脸彻底恢复。

不许我和其他宫女同桌，只许我吃隔日馊掉的饭。

宫里人是最势利的，见我被舒妃厌恶，便避我如蛇蝎。

把我调到内殿伺候，稍有差错，就拿棒槌锤打我的肚子，表面没有伤痕却让我痛不欲生。

甚至皇上宠幸她时，让我跪在殿外守夜。

我不明白舒妃为何如此厌恶我。

我从刚开始的求饶变的越发麻木，舒妃时常盯着我的脸出神，然后恶狠狠的咒骂我。

（你这张脸真让本宫作呕。

）舒妃性情大变后，变着花样取悦皇上，引得皇上龙颜大悦，升了妃位，长乐宫的下人却苦不堪言，动辄打骂。


我焦灼的无法入睡，只想立刻见亦安一面。

我跪在宫门外，自称是逃走的宫女，前来请罪。

周围的百姓围在一起，骂我脑子有病，怎么会有人自投罗网，进这吃人的皇宫。

事态闹大，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把我带进宫。

我跪在地上，祈求娘娘让我见亦安一面。

皇后叹着气，让宫女把一个盒子交于我。

她说亦安的一个手下反水，背叛了亦安，她已经将那个小人处死。

一阵耳鸣，我颤抖着手接过盒子。

走进来的大皇子眼底闪过一丝黯淡，他下意识向我靠近，却看见坐在上位的皇后，只能没了动作。

我行尸走肉般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我跌坐在地，把骨灰盒抱进怀里，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，不可控制的大哭着，铺天盖地的痛苦将我淹没。

我躲在房间不吃不喝，抱着骨灰盒呆坐，从日升到日落。

期间，大皇子来过。

他守在我的窗前，告诉我他的情谊。

我只觉得荒唐，可一想到亦安的死，我又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。

直到大皇子告诉我，当初是他让皇后一定要收下我。

他指引亦安认了张总管做干爹，让他在寝宫救了我。

也是他发现了舒贵妃偷情，只是让亦安拿到了证据，这才让他能去皇后那里要了我。

大皇子不让我死，他说我嫁给了亦安，已经不欠亦安的恩情。

可我还没给他报恩，他要我也嫁给他。

他不知道，我愿意嫁给亦安不是因为恩情，而是我早对亦安情根深种。

我恍然一怔。

（不够，还不够。

）罪恶的源头还好好活着，怎么能够？

既然是要报恩，那不如仇恨恩情一起报了。

我面见皇后，求皇后把我送进太上皇的别院，（皇后娘娘，新皇即将登基，虽有兵符大权在握，可太上皇怎会甘心退居幕后，如何保证不会插手政事？

）（奴婢愿为新皇，为太后除此大患。

）我匍匐在地，良久传来上方松懈一口气的声音。

我如愿进了太上皇别院，与我一起的还有皇后派来的帮手。

太上皇虽然退位，却依旧夜夜笙歌。

在他的彻底放纵下，此刻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。

我从怀里拿出玉佩，挂在床顶，让一宫女端来一盆水，合力把太上皇的头按入水中。

他开始不停挣扎，却被我们死死压住。

良久，摁住的人已经没了动作。

我挥退众人，坐在冰冷的尸体旁，看着玉佩喃喃自语。

（亦安，你看到了吗？

我终于为你报了仇，我可以安心的去见你了。

）翌日。

新皇颁发圣旨，太上皇醉酒跌入太液池，于昨夜薨逝。

国不可一日无君，新皇为天下计，即刻登基，太后垂帘听政。

以明年为永安元年，大赦天下，与民更始。

亦安被破例追封为廖福将军，成为史上第一位被封将军的宦官。

伴随着礼乐的声音，我躺在我们的房间，闭上了眼睛。

（我想做大将军！

）（那我……我就做将军夫人。

）
我不断挣扎，奈何对方力气太大。

（今纾，别怕，是我。

）听到声音的一瞬间，恍若晴天霹雳，我不由呆愣住，僵硬的回过头，盯着面前的身影。

（亦安？

真的是你。

你怎么在这儿！

）我的胸口闷得透不过气，愤恨又悲伤的看着他。

（我……我那日等了你一天都不见你，我以为你出了事……一个嬷嬷说你受了罚，愿意帮我见你一面，可当我醒来，我就已经……今纾，对不起。

）亦安紧紧抱住我。

我恍然大悟，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，崩溃的抓着他的衣服。

（你没有对不起我！

是我对不住你，要不是我得罪了舒妃……廖叔还指望你传香火，如今却因为我……）（今纾，没事的，我不疼，我看着你好好的就好。

）他抱着我絮絮叨叨的讲小村庄的事情，把我的爹娘遇害的事情告诉了我。

我入宫半年，村子就来了几个外乡人借住，爹娘好心收留，却不想引狼入室。

我紧紧捂住胸口，大口喘着气。

（是舒妃！

她迫害我一人不够吗？

为什么要伤我家人，为什么！

我要杀了她！

）（好，我帮你，杀了她。

）亦安哥抚着我的头，轻声说道。

亦安入宫做了太监，认张总管为干爹，引荐给皇上，被赐名廖福。

亦安把我安置到偏殿，安慰我不要怕，皇上服用了大量丹药，神志不清，即便少了一个人也没关系。

皇上折腾了一宿终于睡去，那几个宫女已经不成人样了，脸色苍白的被抬了出去。

道士们新研究了一味丹药，需以处女的经血为饮炼制，皇帝就将宫女折磨的大量出血。

没被皇上宠幸，我回宫向娘娘请罪。

皇后懒得瞧我，只冷声道，（你知道没用的棋子是什么下场吗？

）这时，大宫女进来禀告皇后，（宫外承乾宫廖福公公求见，自称有一物要呈给娘娘。

）（宣）（奴才承乾宫廖福，拜见皇后娘娘。

）（你是皇上身边的，有何物要交本宫？

）亦安从怀里掏出几页书信，呈了上来，皇后查看着书信，眉头渐渐舒展。

（回娘娘，这里有舒妃以往的家书，也有给皇上写药方的手书。

）皇后看着这几张纸笑出了声，（舒妃可是有名的才女，这张药方竟写的像狗爬似的。

）（你可是帮了本宫大忙了，你想要什么赏赐？

）亦安重重磕头，（奴才只求娘娘将清池赐予奴才，奴才愿为娘娘赴汤蹈火，在所不辞。

）（准。

）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，随后一笑，没有询问我的意见，也是，一枚弃子何须在意。

如今证据确凿，皇后便忙不迭的起驾去养心殿求见皇上。

亦安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，把全身家当交给了我，郑重的询问我，可愿意做他的妻子，即使他已不是健全的男人。

我重重点头，红霞爬上脸庞，（我愿意。

）皇后神清气爽的回了宫，赏赐我和亦安可以按老家的习俗，简单置办。

皇上看见皇后所呈凭证龙颜大怒，将舒妃降为了答应，禁足一年，命道士们研制驱邪的丹药。

大皇子却不情愿，但我已然是亦安的妻，他无可奈何，把他珍爱的麒麟短刀赠与我们做新婚贺礼，只是他见到亦安的时候，眼里尽是晦暗不明。

而亦安看向大皇子的眼神亦是防备。

不大的房间里布满红绸锦色，没有媒人，没有亲友，以木头雕刻的灵位牌与天地作见证，拜过天地，拜过父母，夫妻对拜。

亦安掀开我的红布盖头，惊艳之色映入眼底。

饮了合卺酒，亦安挽着我的手走向红帐。

房间的熏香散发着淡淡的香味，夹杂着两人的呼吸，让人陶醉其中。

婚后的日子平淡又幸福，看向我们的目光有鄙夷也有羡慕，我统统不在乎，有亦安一人，足矣。


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的探亲日。

我默默看着铜镜里憔悴的容颜，使劲拍拍脸，让气色红润一些，偷偷抠了点同屋宫女的口脂涂在嘴唇上。

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就随着人群去宫门口，远远看着其他宫人和家人深情的拥抱，我心里也期待着和家人见面。

可是我环顾四周，也没有爹娘的身影。

靠在墙角看着其他人欢笑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
突然，面前有个黑影笼罩住了我。

（今纾。

）我抬起头，（亦安哥哥！

）我惊喜的呼出声。

亦安已经褪去了青涩，眉眼修长舒朗，五官清秀，身姿挺拔，一身灰布衫风尘仆仆。

（你怎么来啦！

你是和我爹娘一起来的吗？

）亦安躲避我的眼神，（秋闱在即，傅夫子的课业太重，来不了，所以托我来看看你。

）我有点疑惑，（那母亲呢？

）（你知道的，你母亲最是心疼夫子，这时候又怎么会丢下他一人呢。

）（亦安哥哥这次过来，不会耽误你家秋收吗？

）亦安摇摇头，（我爹得病走了，我打算在京城找点活计，也能看……也能多赚点钱。

）我叹口气，劝亦安节哀。

亦安垂头打量着我，眼神里流淌着温暖和柔情。

（今纾瘦了好多，在这过的不好吗？

）我眨眨眼，从怀里掏出一粒舒妃赏给所有人的金瓜子，（看，这是我家娘娘知道我探亲，赏我的金瓜子。

）亦安伸手摸摸我的头，说（你呀，最是好强，好好照顾自己。

）说着，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，塞进我的手里。

（如果过得不好，就到处多打点，好给你换个差事。

）我愣了一下，眼圈发红，把钱袋还给亦安。

（我不能要你的钱。

这是廖叔留给你的。

）亦安哥强势的握住手腕，放在我手心。

（这是我爹留给我娶媳妇的，我现在也用不上了，你听话，收着。

你开不开心我还看不出来嘛？

你好好的，别让我担心。

）（亦安……）我扑进亦安怀里，埋头啜泣。

我暗暗发誓，在这吃人的皇宫，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活着，等有朝一日出了宫，就嫁给亦安，在城外置办一处房产，过那安稳平淡的日子。

我不舍得告别亦安，和他约定明年再见。

偷偷把钱袋塞进袖子里，手里只拿着一些吃食回宫。

却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那个小太监。

只是他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，看起来十分落寞。

我想，他一定是没有见到家人，才这么难过吧。

我靠近了些，将手里的一点吃食给了他，然后就匆匆离开了。

只是我没有看见，小太监那阴鹜的眼神，他把东西扔在地上，却又突然当成宝贝一样藏进怀里。

舒妃斜靠在美人榻上，边吃着甜瓜，边听下人汇报，嘲讽的笑了笑。

（呵呵……可看清楚了？

清池竟有情郎了，既然这么相爱，那就早日团聚吧。

）
我因与舒贵妃的仇人长得一模一样。

导致她对我恨意横生。

我那互许终生的竹马被她逼进宫中，成为没有命根儿的阉人。

由于舒贵妃背景深厚，我自知无法以卵击石。

竹马劝我放下仇怨，与我结为对食。

日子虽苦，也有盼头，本以为能与他在这吃人的后宫相守一生。

最终传来的，却是他的死讯。

1（今纾，这是城里新开的糕点铺子！

）（今纾，这是流行的胭脂，我看城里的姑娘们都排队买。

）在这个一百多口人的小村子里，我的确是生的好看，白肤粉面，秀发乌黑，一双桃花眼，水灵极了。

当村里的女孩子都下地做农活时，我就坐在枣树下读书写字。

邻居家的亦安哥哥对我极好。

拿着去县里打零工的赚来的几板铜钱，买脂粉买话本。

我和他坐在杏树下，边吃着糕点边问，（亦安哥哥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呢？

）亦安看向远方，声音铿锵有力，（我想做大将军！

）我噗嗤笑出声，（天下太平，哪里还有打仗呀。

）亦安挠挠头，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
县令爷派人来我们村挑最好看的姑娘，送到皇宫当宫女。

我自然脱颖而出。

登上马车，亦安默默塞给我一个袋子，我看着他慢慢褪去青涩的脸庞，突然生出许多不舍。

（今纾，再见。

）潭村到京城不过是三百里地，不过是隔着几座城，却是潭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涉足的地方。

直到再也看不到村口的身影，我放下了帘子。

打开口袋，是满满的铜钱碎银。

这怕是亦安的大半家当。

我的眼眶渐渐湿润……京城进宫后，掌事女官一脸不耐烦，随手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清池。

我却只能赔笑，在户籍证明底下塞了一锭银子递给女官，盼望分得一个好差事。

女官终于正眼看我，笑笑说，（清池姑娘，瞧着就是机灵的，可会写字？

）（回姑姑，会一些。

）女官满意的点点头，（分去长乐宫吧。

）女官熟练的把银子塞进袖子。

（白兰，迎梅，柳儿去明华宫。

）（清池，如萍去长乐宫。

）我和另一个宫女，跟在长乐宫掌事的后面。

听着芳晚姑姑讲长乐宫娘娘的喜好忌讳。

进了长乐宫，舒妃打量一番，皱了皱眉，（瞧着不够端庄，让她去小厨房。

）我咽了咽口水，向舒妃跪谢。

这一个多月，除了给主厨杏姑嬷嬷打打下手，还学会了几样拿手菜，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倒也不错。

杏姑嬷嬷会让我去御花园摘花，桂花茶桃花羹，这些都是舒妃娘娘的最爱。

那里有一个俊朗的小太监，看起来倒是孤僻地很，每次碰见他的时候御花园总是空空的。

有时，他也会帮我忙，替我摘下高处的桃花。

在用饭的时候，偶然听到其他宫女偷偷讨论，舒妃娘娘一夜之间竟似变了个人。

我默默摇头，这等离奇之事只存在话本上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