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门哗啦一下被打开。
隔着雨帘，江绵绵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。
明明伸手就能够到，明明用力就能扑倒，但此刻她一动不敢动。
“你这丫头，傻站着干嘛，快进来！”
七娘一把将她拽进院，“怎么，才多半年不见，不打算认我了不成？”
抓着她胳膊的手温温热热，江绵绵眼泪流得更凶了，“七娘！”
她想说，哪里是多半年未见！
九十九个任务，短则几月，长则几年，她日日算着、盼着，足足过了百年，历尽千辛万苦，才得以重新相见啊！
可是与她们所经历的痛苦相比，自己不过是耗费了些时间，根本算不得什么！
前世她跟着九娘回了秘所，误会解除，重新相见，本该是高兴的事儿。可眨眼间，密道门就被破坏，涌进来几十个流民！九娘当机立断，拽着她就跑，其余人抄起桌椅板凳，试图为她们争取时间。
可是女人天生力微，身后很快传来惨叫声和狞笑。
‘这个长得俏，当菜人真是可惜了！’
‘你傻呀，当菜人也不妨碍咱们先享受啊，桀桀桀！’
‘喏，赏你了，这次算你机灵！’
‘谢谢大爷，谢谢大爷！’
谄媚之声极其耳熟，江绵绵震惊地回头，却一下被九娘重重推了下，整个人落进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。
‘绵绵，一直往前跑，不要回头！好好活着！’
巨石轰隆隆落下，隔绝了生死。
她满脸是泪，满手是血，拼命敲打推挠，可是巨石纹丝不动。
绝望和恐惧渐渐被愤怒取代，她救不了她们，但能杀了那个罪魁祸首！
她顺着密道往前爬，再也没有回头。
直到把江家人全都死，直到今日重生，直到此刻重逢。
以后她也不会回头，她会带着她们一起往前走，一起好好活下去！
无数记忆和思绪在脑中飞转，江绵绵眼前一黑，身子再也支撑不住，往下倒去。
“绵绵！好烫，发热了！快，让十六去请大夫！”是九娘。
“她怎么哭成这样！肯定是江家！我就说那个姓李的不是个好玩意！”七娘。
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唠叨，她扬了扬嘴角，彻底失去意识。
好像只是一眨眼，江绵绵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儿。
“准备蜂蜜了没？待会喂完药，你就给她往嘴里塞一勺。”
“人晕着呢，能尝出什么来？”
“谁说晕着就尝不出了？绵绵怕苦，我可舍不得她......”
“好好好，都听你的，这不是吗？你快喂，待会儿药该凉了。”
温热的勺子贴近，江绵绵努力睁开眼，“九娘，我不喝。”
“别乱动。”
与刚刚的温柔不同，见她醒了，九娘使劲瞪了她一眼，“良药苦口！都多大了，还怕喝药？”
说着冲七娘抬了抬下巴，“喏，蜂蜜。”
“桌上还有蜜饯果子呢。”举了举手中的小瓶子，七娘也笑道。
江绵绵鼻子一酸，差点又哭出来。只有她们，愿意一直惯着自己这些毛病！
她强压下哽咽，“七娘，九娘，先不喝药，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说，快帮我拿纸笔，再把门窗关好。”
两人一瞧她这般郑重，对视一眼就放下了手上的东西，一个去抬炕桌，一个去关门窗。
江绵绵也坐起来，这才发现穿的是套细棉布的亵衣。很合身，是她落在凌霄楼的衣裳，九娘竟还给她留着了。
又一眼扫到扔在角落里的旧衣，那是江苒苒不要的，李氏就丢给她了。
而自己回江家那日身上穿的和包袱里带的衣服，都被李氏以感谢江苒苒‘替她尽孝’的名义，‘送’了出去。
九娘关门回来，顺着她的目光一看，无奈地道：“你昏睡了一夜，我还没顾上帮你洗，只是都破成那样了，就是洗干净了也穿不得了，你若喜欢，以后珍藏起来就是了。”
昏睡一夜？
江绵绵心里咯噔一下。
没想到自己只撑到凌霄楼后门就晕了，更没想到这一晕就是一夜！
她立即道：“以后我不会再回江家了，那衣裳更没什么好珍藏的，回头烧了就是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七娘一听这话可高兴了。
还欲多说，就察觉到九娘正瞪着她，赶紧低头摆放炕桌和笔墨。
九娘心中自是也有同样的疑问，真的不回江家了？
她细细打量江绵绵，这丫头走的时候还圆圆肉肉的，现在却瘦出了尖下巴，胳膊腿也细得一掐就断。
当初李氏找来，她本不愿让绵绵回去，可江家好歹是清白人家，总比青楼要好。这才费了好大的功夫，把绵绵哄骗赶走。谁知人回去后，她多番私下打听才知道江家人竟然偏疼那个养女。
本想着绵绵被她养得娇气，肯定忍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，哪想这都多半年了，也没回来过！她这身份，又不好直接找去江家，恐对绵绵名声有污，就想着实在没法子了，干脆豁出去找个人提亲算了，哪知这会儿倒自己回来了！
若是真不回江家了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。至于名声，既不能当饭吃，也不能让人高高兴兴的，还不如不要！养她一辈子就是了！若是能早些这样想，绵绵也不至于受这大半年的委屈！
心中有了决断，她也就不再替江家人说好话，而是边磨墨边问：
“说吧，到底怎么回事儿？”
江绵绵深吸一口气，“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，梦里咱们都死了！”
“就这？”
七娘恨不得伸手戳她脑门，“现在瞧见了吧，我们都好好的呢。倒是你，大夫说你身体长期劳累亏空，你还敢淋雨！这下病了，我看难受的是谁！”
“听绵绵说。”
九娘打断她的话，若只是一个梦，从村里走到这的功夫，心绪早就缓过来了，何至于见了面还哭成那样？
她柔声开口，“别怕，只是个梦，我们陪着你呢。”
“梦里也下了一场雨，然后......”
江绵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，一边捡着重点说了，一边拿起笔开始写。
不过也只说了各种天灾，地动、暴雨、饥荒，流民乱窜，世道艰难，后来她和凌霄楼众人全都惨死等等。
语毕，笔也停下。
她把其中一张纸递给七娘，“麻烦七娘把这个贴到门口。”
“凌霄楼即日起歇业数日？”
念出上面的字，七娘有些犹豫，“你也说了那只是梦，应该不是真的吧？就这么贴出去也太草率了。”

议论声越来越大，人群重新聚拢。
老嬷嬷眼神凌厉地看向挑起事端的粗眉汉子。
这人再三对老夫人不敬，着实该打！可惜为了叶家的名声，她只能忍。
可江绵绵并不打算忍，她从意识里取出了想要的东西。
对老嬷嬷笑道：“您多担待。”
“啊？”
老嬷嬷有些懵，担待什么？
江绵绵快步走到粗眉汉子身前。
她圆脸圆眼，俏鼻红唇，长得就是可爱且毫无攻击性的模样。
粗眉汉子看得心神一荡，嬉笑着就要开口。
然而嘴刚张开，就觉得脸上倏地一疼！
“啪！”
痛感迅速从脸皮蔓延到耳朵，甚至整个脑袋都嗡地一声，像要炸开！
事情发生得太快。
谁也没想到这个上一秒还在救人的小丫头、下一秒就开始打人！
更没想到瞧着软乎乎的小丫头，有胆子对比她高两个头的大汉扇巴掌！
众人哗然，齐齐往后退：万一汉子暴起，把这丫头打死了，可别溅自己一身血！
果然，粗眉汉子捂着脑袋晃了几下，随即目露凶光。
“死丫头，你敢打我？”
“你质疑我就算了，还敢对老夫人言语不敬，不打你打谁？”
江绵绵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，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。
老嬷嬷有些惊讶。
这姑娘竟是为了老夫人出手打人？
她给了卫三一个眼神，就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，方便大夫诊脉。
卫三立即站到江绵绵身侧，气势凛冽骇然。
“你们！”
粗眉汉子自是不敢动手了，只嘴硬道：“等大夫把完脉，有你们后悔的时候！”
“你这人怎么回事，老夫人现在好得很！”
老大夫把完脉，心中有了数，闻言就有些不高兴了。
所有人都吃了一惊。
粗眉汉子更是身子一震，“好得很？人没......事了？”
察觉到叶家老嬷嬷和那护卫的眼神不对，‘死’字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。
“自然，多亏了这位姑娘及时控制住了病情。”
老大夫看向江绵绵的眼神里满是赞许。
老嬷嬷也对江绵绵行了一礼。
动作幅度刻意做得很大，态度也十分恭敬。
这下所有人都信了，原本不屑和怀疑的眼神，全都变成了羡慕。
粗眉汉子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，只觉得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疼，仍是不敢相信，“怎么可能，她、她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......”
一个穷丫头，怎么可能真的会救人？
“你说谁是瞎猫谁是死耗子呢？”
江绵绵反问。
事实摆在眼前，这回没人再被汉子的话影响，纷纷奚落，“你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！”
“人家小姑娘惹你了吗？你一次次冤枉人家？”
“多亏这位嬷嬷果断又明理，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。”
老嬷嬷对众人点点头，催促道：“老夫人的病情已稳，诸位还是快些进城吧。”
有机灵的就说愿老夫人身体康健云云，说完赶紧走了。
其他人也互相打着眼色，开始排队进城。
粗眉汉子垂下头，想趁乱溜走，被卫三一下揪住衣领。
老嬷嬷冷笑，“让你走了吗？”
也不再搭理他，而是抓了些碎银子往江绵绵手里塞，“这些姑娘且先拿去买点心甜甜嘴，回头老夫人醒了，必另有厚谢。”
又用下巴点了点那汉子，“这人言语冒失，姑娘可还要......？”
大有可以让自己再打一顿的意思。
江绵绵笑着摇摇头，“几声狗叫而已，无妨。”
至于银子她倒没多做推辞，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，付出了有所得，是应该的！
只是又道：“这些已经足够，厚谢就不必了，您还是快照顾老夫人吧。”
话虽是拒绝，但她知道，今儿这事儿说是‘救命之恩’一点也不为过，叶家若是诚心，必能在三日内找到她并且‘厚谢’！那她愿意提供更多的信息，助叶家顺利度过前期灾祸。天灾乱世，多一个强大的靠山就是多一丝活命的希望！
若是叶家没找来，那她也不便，更不值得交浅言深。
言罢就告辞，排到了队伍最后，细细感受着体内的寻踪蛊。
刚刚打那一巴掌，可不仅是为了出气，而是为了下蛊。寻踪蛊，母蛊对子蛊，十里内可追踪，百里内可有感应！
重来一世，她宁可错杀，绝不放过，不管这人是不是前世那个二把手，都必须在她的掌控之下！
若真被自己猜对了，他们重聚之日，便是身死之时！
心中杀意翻涌，江绵绵身上无意中就带了煞气。
守城的看了一场热闹，暗道这小姑娘瞧着年纪不大，倒是好生厉害。
又有叶家给所有人出进城费，麻溜的就把人放了进去。
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的一刹那。
一道人影悄然跟上。
老嬷嬷这才收回目光，看向大夫，“不知您那可还有定痫丸？”
“不是才拿了两瓶？”
算算日子，老大夫疑惑，“这就用完了？”
那可是一个月的药量！想到这，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测，若是按时服药了，老夫人今日怎会忽然发病？
果然老嬷嬷摇摇头，只道：“再给我拿两瓶吧。”
老大夫不再多问，点头应下，“只是我这暂时缺两味药，五日后才能到，制作又需五日，这些天要看顾好老夫人，莫要让她情绪激动，到时我将药送到府上。”
二人就此定好时间，叶家赶来照顾老夫人的家仆，也将人重新安置好了。
老嬷嬷这才看向一直被控制住的粗眉汉子，“带走。”
众人一拥而上，将汉子塞进车里。
粗眉汉子被堵了嘴，嚷不得更挣脱不得，心里恨上了江绵绵。
人群散去，城门口这场风波被一阵风吹散。
淅淅沥沥下起了雨。
春雨细如牛毛，人们并不躲避，反而很高兴。
有了这场雨，庄稼肯定能长得更好，今年是丰年。
唯有匆匆赶路的江绵绵，脸色沉重。
前世分明是三日后才开始下雨，连绵几日后才有的地动和暴雨，可现在怎么提前了？不过既然自己都能重生，这一世的天灾也确实有可能发生变化。
她不能只依靠记忆和物资仓库，必须做好更周全的准备！
凌霄楼，九娘见外面下了雨，拎着锄头去了后院。
“十一，去把我泡好的辣椒种子拿来。”
她蹲下身一点点翻土。
“绵绵走了，你还折腾什么，种出来我们也吃不了那玩意。”
七娘躺在摇椅上，根本不想动。
“没准她哪天就回来了呢？”九娘瞪她，“若不回来，我就想法子悄悄送江家去，只要她爱吃就行了呗！”
“行行行，就你疼她！”
说不过她，七娘起身，忽听得后门被扣响，扬声问，“谁啊？”
“是我，绵绵。”
一道哽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“啊！”九娘一锄头砸在了自己手上，血珠子都冒了出来。
“哎呀，你小心些！”
七娘只来得及叮嘱这么一句，扭头就跑，“下这么大的雨，你怎么回来了？也不怕淋病了！”

“三两二钱七百文，对吗？”
从重生苏醒的那一刻起，江绵绵就在思考要怎么说服九娘她们相信自己。
而这件前世被救后、九娘才亲口告诉她的事儿，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，“那年李氏领着三岁的我过来，还要价五两。大娘嫌我年纪小不想要，是十岁的九娘用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，把我买下来的，对吧？”
此时的她，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儿的！
“你怎么知道？是谁说漏嘴了？”
七娘吃了一惊，语气里微带怒意。
九娘却知道这事儿瞒得很严实，很是不敢相信，“这真是我梦里告诉你的？不是，是你梦里，我告诉你的？”
可转念一想，以自己的性子，得知江家对绵绵并不好，确实会告诉她李氏的真面目！
这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儿！
江绵绵点点头，“以此刻为点，梦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儿都是真的，那么即将到来的事儿也会发生，比如地动！”
前世的时间线应该是两日后下小雨，小雨连下三日后丰水县有轻微地动。然后小雨变暴雨、泥石流、水灾，接连不断。现在小雨提前，恐怕地动也会提前，甚至微震变小震、小震变大震！
那么她们更得早日转移！
“地动？”七娘眼睛猛然瞪大，已经信了八分，“若真是预知梦，那、那咱们可怎么办？”
“所以劳烦七娘把这纸先贴好，然后召集全楼的娘子们过来，咱们共同商议、分工合作！”
江绵绵把写着歇业的那张纸，重新塞给她。
“我这就去。”
见九娘也冲她点点头，七娘不再犹豫，拿着纸就出去了。
等她从外面关上门，九娘才问：“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说清楚？若咱们惨死于天灾，那你为何又忽然要离开江家？”
江绵绵就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九娘，本也没打算瞒她。
低声将前世的事儿说了个清楚。江家是如何待她，后来又是如何害死全楼人的，最后她为了报仇，烧死了江家人。
九娘越听越难受，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忽然回来了！她不敢想绵绵在梦里得有多痛苦！
然而下一刻，江绵绵摊开手，“九娘，其实那不是梦。”
取物：灵药区灵元丹一瓶。
功德-10，剩余功德180。
原本空空的手心就多出个小瓷瓶，“这是灵元丹，可以修复身体损伤并提升体质。”
“你、你......”
九娘怔愣，“你在梦里遇见仙人了？这是仙法？”
江绵绵：“......差不多吧，这事儿过于诡异，不能暴露，前世之说我也只能对她们假称是梦境。”
她将系统任务、物资仓库和重生都仔细解释了，又叮嘱道：“匹夫无罪，怀璧其罪。所以这事儿我只能告诉你。”
九娘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，她不敢想那竟是她们的前世，可这丫头说的桩桩件件又让她不得不信，更别提还有凭空取物这仙法了！
她的绵绵既怕苦又怕疼，前世却吃了那么多苦，最后为了给她们报仇，还被活活烧死！
“不是告诉你要好好活下去吗？你怎么那么傻！我们死就死了......”
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，只剩大串大串的泪珠往下掉。
听着外面似乎有脚步声来了，江绵绵忙给她擦泪：“快别哭了，别让她们看出来。”
又往她嘴里塞了粒灵元丹，自己也吃了一粒，“回头找个借口让她们把药吃了，这天气很容易得风寒。”
哭了一顿，九娘心里好受多了。
也知道轻重，小心放好药瓶，琢磨着怎么措辞更合适。
这时，七娘带着人进来了。
屋子本就不大，一下子涌进来十多个莺莺燕燕，顿时香风扑鼻，乱成一团。
“臭丫头你可算舍得回来了，让姐姐好想~”
“绵绵姐姐！抱抱！！”
九娘赶紧起身，“去去去，都退远些，廿五你怎么也来了？”
说着，试图把还不到六岁的廿五从床上扯下来，“别压着你绵绵姐姐！”
“呜呜，人家会轻轻的，人家要绵绵姐姐！~”
廿五撒着娇，小手使劲抓着被子，小脚互相一蹬，就把鞋子踹掉了。
吃了丹药，江绵绵感觉好多了，伸手把小廿五抱上来，“没事的九娘。姐姐也想廿五了呢~”
“木嘛~~”
廿五重重亲她一下，赖在她怀里不肯下去。
凌霄楼最热闹的时候，有二十多位娘子，每人都以数字排序命名，及笄后才会起花名。廿五是最后来的，年纪最小，就得了这么个名字。
唯有自己，在九娘的坚持下，保留了本名——绵绵。
众人兴奋过后，一一坐下。
江绵绵扫了一圈，咦了一声，“十三娘和十七娘呢？”
她离开时，凌霄楼还有十五人。前世重逢时有十一人，本以为那四人是在天灾中脱离了队伍，怎么现在就已经少了两个了？
九娘低声道：“十三生了病没熬过来，十七还好，有人替她赎身了。”
江绵绵抱着廿五的手颤了一下，“九娘先和她们说吧。”
大娘去世后，被她收养的是九娘成了凌霄楼的主事人，‘预知梦’这事儿，由她说最合适。
九娘也不推辞，快速跟众人讲了一遍梦境和事情的重要性，就看向江绵绵：
“需要大家怎么做你来说吧。”
说到正事了，廿五乖乖坐直了身子，守在一侧。
江绵绵拿起第二张纸，“除了上山选址，还有这几项任务，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人脉能力进行认领，尽力而为就好，只是所有的事儿都得避着人，且今日傍晚前物资必须到位。”
其一就是要租个小宅子，用来暂时存放购买来的各种物资，也方便转移。
其二购买米面粮油、耐放的果蔬，确保暴雨来临时众人有足够的食物。
其三购买轻便的泥炉小锅碗筷，其四是衣物鞋袜被褥，这两样都是生活必需品，少不得。
其五是草药成药，六是熟食，七是各类种子，这些也是越多越好。
最后就是把楼里现有的、能带走的、轻便的东西全都打包，不带走也是被淹，浪费可耻。
众人越听越紧张，“真的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？”
“万一、万一咱们折腾一顿，啥事没有，岂不是白折腾了？”
廿五原本一脸崇拜地看着姐姐，听了这话，小脸板了起来，“六娘娘笨笨，不折腾，万一有事，咱们就都死啦！”

作为家中老大，江伯才在家里待的时间最长，也最清楚江绵绵有几斤几两重。
话不会说、活不会干、还总是帮倒忙！最可气的是她性子自私顽劣，竟还胆大到冒充神医！若是被叶家知道真相，定会连累他们！
得赶紧解释，“&*￥#％！”
他流了一通口水，仍说不清楚，只得使劲拽了拽江苒苒。
江苒苒秒懂，放下江伯才冲了上去，看似好心的开口：
“这位小哥定是找错人了，我姐姐善厨，并不会医，更不可能是您口中的神医。”
‘善厨’，可是女户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的。
众人也都满脸疑惑，对啊，刚刚还只是善厨，现在怎么又变成神医了？
这可是跨行业、跨级别的转变！
九娘等人倒不担心，绵绵确实不会医，认错人说开了就好了嘛。
然而下一刻，江绵绵对那护卫笑了下，“若是赵嬷嬷来，那想必是找我了，另外小哥叫我江姑娘就好。”
算是委婉地拒绝了神医的称号，但承认了与赵嬷嬷，也就是叶家，相识了。
九娘等人：“啊？？？”
其他人更是吃惊不已：
一个青楼里长大的小丫头，怎么配与首富叶家攀扯上关系？
江苒苒脸都黑了，衬得巴掌印越发明显，惊呼出声，“怎么可能......”
刚开了个头，她就死死咬着牙，硬生生止住了。
虽不知为何这个贱人与叶家有了走动，但事已至此，自己绝不能在赵嬷嬷眼前丢了人！
毕竟以后她可是要当叶家主母的！没了威严，还怎么管这些下人！到时，这个贱人休想踏进叶家大门！
江绵绵不知她心中算计，见她竟没作妖，诧异地扫了她一眼。
这样倒是更省事儿了，于是看向九娘她们，“没事儿，一会再与你们细说。”
“那就行。”
她们松了口气，忙退到院里。
终究是名声不好听，不能让绵绵难堪。
赵嬷嬷这时也快步到了，“姑娘可算是回来了，老奴今儿特来报喜的！”
“可是老夫人无碍了？”
江绵绵立即道：“小女恭喜老夫人安康无忧，今儿可是要沾沾喜气了。”
两人见面就是一次交锋，各自心中都是微讶。
江绵绵没想到，一个‘可算’，赵嬷嬷竟是毫不隐瞒叶家在探查自己的行踪！如此交底，是在表露诚意，拉拢她，真想把她当神医交好？还是展示实力，威胁她，叫她不要挟恩图报？
不确定，再看看！倒是这礼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，都得收下了。
赵嬷嬷没想到，城门口那日这姑娘还连番拒绝，此时两人又见，脸上却没一点惊讶，反而像是早有预料，知道自己会来似的，还痛快应下要‘沾喜气’了？
说好的举手之劳，不必厚谢呢？怎么有种上当了的感觉啊！
不过她倒还挺喜欢这股子机灵劲，“哈哈，这还是多亏了江神医的妙手！老夫人一醒来，就责怪我没留住你，这些！”
赵嬷嬷指着三大车的东西，“都是老夫人精心挑选的，聊表心意。”
说着，就有人拿着礼单上来高声唱和。
“至味斋点心十盒、糖果子十盒、蜜饯十盒......”
“李记酱肉十斤、腊肉十斤、腊鱼十斤、各色肉丸十斤......”
“锦芳斋细棉布十匹、锦缎十匹、云纱十匹......”
“凝翠坊香脂膏十盒、美肤膏十盒、各色花油十盒......”
“锦衣堂罗裙二十件、袄子二十件、披风二十件......”
除了这些，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、书籍。
江绵绵越听眼睛越亮，这些都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，足以让人羡慕，但不至于眼红嫉妒，更何况这正是她如今最需要的！
物资仓库里的东西再多再好，也不如这样过了明路的，用起来方便！
可她忽略了这些东西单个拎出来都不贵，加在一起就不同了！
这数量足以让人嫉妒的发疯！
众人眼巴巴看着，简直要被‘江神医’的名号和不断报出来的东西砸晕了。
既后悔刚才咋没干脆走了呢，省的此刻看得见摸不着，心痒痒！
又庆幸刚才没走，这才能瞧见叶家如此阔气的一幕！
江苒苒已经不是脸黑了，而是眼前一黑，晕了。
这些东西，是叶家的，就该是她的！
可现在都被白白送了出去！还是送给那个贱人！
江伯才也又气又急，忍痛跑过来，结果也没接住，直接让她砸在了地上。
“&％！！”
唱和完毕，一众人就忙活开来，一点点卸东西准备往里搬。
九娘忙开了间杂物房，下着雨，也不好直接放院子里。
一时间，抱东西的、打伞的，倒是忙碌又有条理。
围观众人嘴里啧啧个不停，眼神发粘，脑袋跟着叶家家仆的走动，不住地在空气中划弧线。
赵嬷嬷很满意这个效果，又道出了第二个目的，“不知江神医何时有空，老夫人邀你过去品茶吃酒呢。”
这次江绵绵没有应下，“老夫人身子刚好，还是得静养，以后若有机会再去叨扰。”
又拍了拍她的手，趁机塞了个纸条，“嬷嬷是个妥帖人，定能明白我的心意。”
两人眼神对视，又快速交错开。
赵嬷嬷心中一凛，寒暄了几句，就带着人打道回府。
凌霄楼也把后门一关。
众人也就陆续走了，只余三三两两闲汉。
江苒苒悠悠转醒，见凌霄楼后门紧闭，显然那些东西早都搬进去了，肉疼得眼泪哗哗流。
她哽咽着道：“大哥，姐姐再想要好名声，也不能哄骗叶家自己会医，还闹得那么大的阵仗，若是被戳穿，她以后可怎么办？”
说到这，又似恍然，“哎，是我多虑了，毕竟有叶家那位宠......”
“&％￥？”
江伯才扶她起来，指了指自己的下巴。
“呀，大哥你的下巴，都怪我，咱们还是快去医馆。”
江苒苒满脸懊恼，不顾其他人还等着她的下文，和江伯才互相搀扶着去了医馆。
闲汉们眼中带着兴味，“原来那江绵绵不会医，是扒上了叶家哪位老少爷们，故意给她做脸呢！”
“还当她是什么好玩意，这不还是靠卖身子，呸！”
江苒苒几句话，就让他们心中的嫉妒不忿有了出口，话说得越发露骨。
巷尾，青衫少年脸色铁青，死死盯着这帮闲汉。

少年也就十六七岁，身型高瘦，脸上还带着丝稚嫩。
但此刻沉下脸，一步步走近那帮闲汉。
一句话没说，议论声竟没了。
他这才脸色微缓。
徒然加快脚步，追上江泊才和江苒苒两人。
凌霄楼里，江绵绵和九娘洗澡换衣，又舒服地吃了碗面汤。
这时，其他出去的娘子们也陆续回来了。
七娘冲进屋子，身上还带着水汽，“江家那帮贱人还敢来找事？绵绵，你别怕！七娘这就去砸了江家！”
“不用七娘砸，等水来了，江家自然会被冲垮的。”
江绵绵笑道：“好七娘，快跟我说说你租了哪处宅子？”
“真的？你梦里是这样的？”
七娘不信。
江绵绵哄小孩似的，使劲点头，“真的，江家人全都被水淹了。”
只不过很快又被救了上来。
但这消息足以让七娘高兴起来，这才答她，“按你说的，就在东城门附近的青石巷，我们这两日买的东西都已经放进去了。”
还塞给她一把钥匙，“我下午带你去看看？”
“不用，我能找到，晚上之前咱们能把所有的物资都到位吗？”
最后一句，是问的所有人。
众人纷纷点头，“昨儿就都送到了，今天不过是瞧着还有时间，我们就想再多买些备着，这才出去的，不然也不会错过今儿的好戏。”
唯有负责熟食的十二娘道，“我上午定了一波，小二说下午能送到。”
所以她回来的比较早。
江绵绵拍板，“那我晚上再过去看看，大家都歇歇，没问题的话，明早咱们赶在第一波出城。”
众人没有异议，毕竟按照预知梦所说，小雨连下三日会地动，现在已经连下三日！
那么地动，随时会来！
九娘又把两人选中的山洞群跟大家说了。
上山路难，在洞中居住更难，若是有人实在不想走，她也不强迫。
愿意一起走的，也得早早做好心理准备，且必须听指挥。
令江绵绵没想到的是，不仅十三位小娘子全都愿意走，就连拿了卖身契的林虎两兄弟和牛婆婆也表示要一起走。
牛婆婆今年四十八，干惯了灶房的活，倒是一把好手。
她生怕九娘不愿意带她，“当年要不是大娘收留我，我早就死在雪地里了，这个恩我必须报，你是她最疼的丫头，她现在没了，我当然要替她照顾你！”
“行行行，只要您老愿意，不嫌累，我们肯定不会丢下您。”
九娘其实也是愿意留下她的，只是怕牛婆婆另有打算，现在清楚了她的想法，自是应下。
牛婆婆脸上天生有块黑疤，自小被丢弃，长大后更是辗转‘嫁了’三次，说是嫁，其实不过是被强抢囚禁，又嫌弃丢掉。
后来人牙子捡了她，也嫌她卖不出去、又吃白饭，就在大雪天把人扔了。大娘正瞧见，想把她捡走，人牙子冲上来要钱，一番吵闹，最终还是给了些银钱，倒是换了张正经的卖身契。
自此，牛婆婆就算留在了凌霄楼。
林虎林豹也表示，“我们是二娘救的，我们也要报恩，也不走！”
两人那时也就才四五岁，正被人牙子打呢，二娘冲进去就把两人买了，不是救命恩人是什么？
可惜他们对自己为何会到牙行，根本记不清，更别提寻亲了，也就踏实留在了凌霄楼。
这些事儿，江绵绵和楼里年纪小的娘子都是第一次知道。
不少人想起自己的经历，忍不住怀念起已逝的大娘二娘来。
“咱们人多，分成两队如何？”
江绵绵提议，“一切事项由小队长、副队长负责。”
“行，都听你的，不然一人一个想法，再到了山上，都明年了。”
“就是，人一多，路上丢一个都不知道！”
众人嘻嘻哈哈，不像是要逃难的，像是准备去郊游。
九娘挥挥手，“行了安静些，都听绵绵的。”
屋子立即安静了。
江绵绵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，“除了我，有十六人，每队八人，林虎林豹两位大哥各为副队长，负责安全并保证本队所有人员不掉队。”
众人纷纷点头。
“队长分别是牛婆婆和三娘，她们经验丰富也足够细心妥帖，负责队伍的衣食住行各方面安全卫生，可行？”
又一次齐刷刷点头。
牛婆婆感动得都要哭了，“我一灶房婆子，哪里就会带队伍了？”
“卖身契都给您了，怎么还把自己当灶房婆子？”
九娘拉过她的手，“以后咱们相依为命，就是一家人了。”
定了队长和副队长，其他人就好说多了，吵闹了一会儿，终于是定了下来。
江绵绵脑瓜子嗡嗡的，将写好的名单塞给两个队长，“行了，快散了吧。”
“廿五给绵绵姐姐捏腿腿！睡觉觉！”
廿五蹬掉鞋子，先她一步爬上床等着，“嘻嘻，还能暖被窝！”
一屋子人乌拉又都散了。
江绵绵可算清净些，搂着廿五，补了一下午的觉。
等天黑透了，换了深色的衣服从后门出去。
雨天湿滑，“啪塔啪塔”声不断。
是两个人的脚步声。
江绵绵停下，那道声音也停下。
她若无其事继续赶路，脑子里迅速猜测。
叶家护卫身手不错，若是想跟踪，不会让自己察觉，所以这人不是叶家的。
那就只剩下两个人了——
李氏那个好赌的弟弟李木，或是江老三江季满！
若是李木，会直接冲上来跟她要钱，然后钻进赌坊，根本不会搞跟踪这套。
倒是江季满，长得人模狗样，生了副黑心烂肚肠，也是江家唯一一个长了脑子的。
他在县里读书，江苒苒两人上午灰溜溜走了，也许会去找他拿主意。他得知这几日发生的事儿，定会察觉出不对劲。
不过那又如何？毕竟他虽然有脑子，但是不多啊。
江绵绵低声喃喃道：“也不知东西都买齐了没，今晚得抓紧时间，全都运回楼里藏好，不然真像歌谣里说的那样闹天灾，可是连饭都没得吃了。”
不远处的江季满身子一震，跟得更紧了。
远处的卫三动了动耳朵，气息有一丝浮动，很快又平静下来。
江神医性子沉稳，能把如此重要的安排随口说出来，那应该是......故意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