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侯府的。

等回过神来，已经站在苏府的大街上。

京城最贵的酒楼也在此处。

我抬眼望去。

一席帘子下隐隐露出了霍江远的脸。

身旁百姓议论纷纷。

“那位就是霍侯爷的夫人吧？

听说今日整个酒楼都被他包下了！

好大的手笔！”

“那还用说？

她刚刚下轿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，纱帘下的一角已是天姿国色，怪不得霍侯爷出门都不敢带着夫人呢！

这是怕别人抢去呀！”

“霍夫人衣着华贵，可是皇宫里贵妃用的料子！

一匹布都价值黄金百两，我一看就认出来了！

听说两人还是青梅竹马，霍侯爷当真是个痴情种。”

我装作侯府的下人走进酒楼。

站在门口，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“苏......夫人，近日安否？

他待你可好？”

“自是好的，府中中馈都在我手里，他还生怕不够我花，非要再买几块地说要给我建个什么花苑，怎么劝都不听。”

霍江远声音满是酸楚，压抑低沉。

“那就好，这样，我便放心了。”

“你今日又要给我交什么账？

这本就是你名下商铺，被雨嫣知道她又该闹了。”

沈千柔向来如此，自己占尽了好处。

还要转头对我嘲讽，阴阳怪气。

当初被苏州寒悔婚，就是她冲进了林府，借口看望告诉了母亲这个消息。

这才加重母亲的病情，害得她最后含恨而终。

我同她在府中争执。

霍江远和苏州寒赶来，却都站在她那边，指责我不懂事。

那日，我和苏州寒沈千柔彻底撕破脸。

霍江远就此成了我生命里唯一的救赎。

可如今，却也是他将我推入了万丈深渊。

小二着急送酒，冲到我面前打开了门。

霍江远眼底闪过一抹诧异。

“雨嫣？

你怎么来了？

你别多想，今日朝中无事，我过来给你买糕点，凑巧遇见千......苏夫人，就随口聊了两句。”

“雨嫣，好久不见。”

沈千柔起身，身上穿着涟光细纱裙。

衬得我像个丫鬟婢女。

我笑着点头，压下满腔委屈。

“无事，顺路看看，本想给你带点酒楼饭菜，既然你在这，我就回去了。”

霍江远以为我生气了，追着我下楼给我解释半晌。

看着他为我着急的样子，我忽然有些想笑。

为了接近沈千柔，将家中产业全数赠与。

如今沈千柔如愿每月与他相会，他又装给谁看？

“夫君放心，我不是不懂事的人，既然你们有话要说，我会在家中乖乖等你。”

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，让府中下人扶我上了马车。

刚起轿，就听见周围百姓的议论声。

一路上满是嘲讽。

我没理会。

当初成婚，是他说不想让我受累在外抛头露面。

于是我放下了父亲传授我的刀剑。

自此洗手作羹汤，成了病弱扶柳的侯夫人。

而和我并称京城双绝的沈千柔，却成了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。

名下地契无数，富可敌国。

如今我们，已经云泥之别，我再也不是当初驰骋在马背上的林雨嫣。


再也比不上她。

霍江远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。

我对你的心上人，再也没有威胁了。

回到府里。

我遣散了自己的婢女。

将这五年他送我的东西都拿到了院中。

准备一把火烧个干净。

火焰燃起那刻，沈千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。

一脚踢翻了火盆。

火花飞溅在她身上，将纱裙烧了几个窟窿，她却扬起笑脸。

“林雨嫣，这么多年过去，你还是一样没用。”

“当初护不住林夫人，如今也护不住自己，你这一生，就是个笑话。”

原来她知道当年的事？

我心中燃起怒意，再也忍不住朝她脸上扇了一耳光。

没怎么用力，她却直直往火堆里倒去。

我惊在原地，还没反应过来。

身后就冲出一个人影，将我推倒在地。

沈千柔被他抱进怀里。

霍江远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怒意。

“林雨嫣，你干什么？

疯了吗？”

“柔儿只是好心过来看你，想跟你为当年的事道歉，你凭什么对她动手？”

他目眦欲裂，看向我的目光再没了半分爱意。

我勾唇冷笑。

“她提了我娘亲，霍江远。”

“当年的事情，你们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？”

他拧眉，眼中闪过一抹慌乱。

“什么解释？

当年林夫人病重不治身亡，你不是知道吗？”

“不管当年如何，也不是你今日动手的理由！”

“林雨嫣，现在就给柔儿赔罪！”

不等我开口，沈千柔已经躲进他怀里啜泣。

“别为难雨嫣了，当年州寒退婚，本就是我们对不住她，今日之事，就当是我给她赔罪了.......既然雨嫣厌我至极，以后，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，我不想让侯爷为难。”

指甲狠狠嵌入掌心，鲜血滴滴滑落。

二人相拥离去，霍江远再没看过我一眼。

我将烧了一半的东西再次放入火盆，一把火烧个干净。

五年的过往在这一刻化作灰烬烟消云散。

夜里，霍江远的随从过来替他送信。

字迹潦草，全是敷衍。

“夫人安，今日之事只为顾全大局，望夫人切勿多想多念，苏家如日中天，我只怕苏相因此迁怒于你，等我回府，定会为夫人赔罪。”

他的确顾全大局，只可惜，顾的是沈千柔。

并非林雨嫣。

这份绵绵情意，他装了五年。

如今被我撞破，也是结束的时候了。

我握着和离书在府门前等了整整一夜。

没等到他回来。

却等来宫中太医被他召集去苏家的消息。

沈千柔不过一些皮外伤，他就大肆放出狠话威胁。

若是不能令她伤痕恢复如初。

就要太医院全部为她陪葬。

为此，他不惜召集全军将士围堵在苏家门前。

大有动用私刑的意味。

全城百姓都在传。

霍侯爷冲冠一怒，为了沈千柔不惜犯下谋逆之罪。

这一夜，苏家烛火通明。

他一守，就是整整两天。

只有随从回来过，拿走了府上地契，变卖了家里仅剩的资产。

我拦住下人问话。


“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，你是我夫人，不用干这些粗活。”

说完，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放在桌上。

心疼地替我暖手。

动作和从前一样怜爱轻柔。

可炽热的温度却怎么也暖不到我心里。

他竟为了沈千柔，能做到这种程度。

闭眼那刻，泪水滑落。

我松开他的手，将他推上了床榻。

借着酒意，他很快陷入沉睡。

我却转身走出房间，进入书房翻开了他的暗格。

这个地方我一个月前就发现了。

想着他藏起来，定是不想被我知道。

我也没多问。

可如今，我却想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东西。

暗格被打开，露出了里面的一堆地契。

我借着烛光看了一眼。

全是苏家那条街的房产。

地契上写着沈千柔的名字。

就连京城最昂贵的胭脂铺，也被他送给了沈千柔。

我往下翻了翻。

京城最贵的玉器店，首饰铺，酒楼都在其中。

可我从前，只是想进去看一眼。

他都不允。

他说里面东西昂贵，若只靠俸禄，他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。

我心疼他，也没再提过。

到现在，首饰盒里也只有从林家带来的嫁妆。

自己的体贴终是成了笑话。

暗格最下面还藏了一沓书信。

我打开看了看。

每张纸上只有一句话。

“苏夫人近日安否？”

熟悉的字迹刺得我心口阵阵发酸。

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，可卷起来的画卷却映入眼帘。

画上沈千柔巧笑倩兮。

每一笔都能看出倾注了作画人的心血和绵绵不绝的情意。

我将画卷合上，放入原地。

用他的笔墨，写下和离书。

三日后宫中设宴，没有夜禁。

是离开的好时机。

一夜未眠。

天亮，我照常起身。

压在枕头下的和离书被霍江远翻了出来。

“雨嫣，这是什么？”

我急忙夺过，不动声色地解释。

“没什么，给你的惊喜，你三日之后再打开。”

“快到上朝的时候了，我帮你更衣吧。”

他没多想，只缱绻地将我拥入怀里，与我耳鬓厮磨。

“好，就依夫人，我三日后再看。”

我笑了笑，没说话。

“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家首饰铺看看，等我忙完就带你去，我攒了好久的俸禄，定要给夫人送一个。”

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
霍江远前脚离府，后脚太医就登门看诊。

五年里，太医几乎每月都要来一次。

从前我只当他是忧心我的身体，怕我走上娘亲的旧路。

如今看来，怕是另有隐情。

看诊完毕，太医匆匆离去。

我跟了上去。

却听见他跟总管的对话。

“夫人身子如何？”

“让霍侯爷放心，夫人无恙。”

“切记，侯爷叮嘱过，避子汤决不能伤及夫人根本。”

“明白，我这就改一副药方，定不会让夫人察觉。”

指甲狠狠嵌入掌心，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。

怪不得我五年没有身孕。

原来，一切都是他的手笔。

为了沈千柔，他当真用尽了心思。


父亲战死沙场后，母亲一病不起。

我求未婚夫借我黄金百两，请神医为母亲续命。

他却转头撕毁婚约，迎娶了沈千柔。

绝望之际，竹马霍江远送来一纸婚书和万两聘礼。

我一口答应，只求他救下我母亲。

可神医在半路被人劫持，母亲最终还是难逃一死。

霍江远替我安葬了母亲。

我如约嫁入霍家。

却在五年后，听见了他跟兄弟的对话。

“江远，当年你故意找人绑走神医给沈夫人救命，就没想过万一被林姑娘发现怎么办？

谋害将军夫人可是杀头的大罪！”

“做都做了，我还怕杀头吗？

我只怕柔儿伤心，为了她，我做什么都可以，不过是一条人命，我已经用我后半生偿还林雨嫣，也该够了。”

泪水失控砸落。

我这才明白，自己期待已久的婚事，不过是一场骗局。

他心之所向，从来都是沈家小姐。

既然如此，只求山高水远，再不相见。

书房内，霍江远声声惋惜，字字遗憾。

“哪怕柔儿当初没选择我，替她救下沈夫人，让她安心出嫁，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，至于雨嫣.......我已经将她迎娶进门，后半生自会弥补，也该够了。”

旁边，他的兄弟陈英面露不忿。

“林将军是为国捐躯，你对林夫人如此糟践，若是被人发现，只怕霍家满门都难逃一死！

沈千柔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，她根本就不爱你，你这样当真值得？”

“只此一生，心系一人，无所谓值不值，只要她能幸福，我做什么都愿意，别说一个林夫人，就是灭林家满门，我眼都不会眨一下。”

“这些事都过去了，不必再提，如今柔儿幸福美满，我心愿已了。”

“那林姑娘呢？

她已经钟情于你，若是被她发现当初劫持神医的人是你，你们——”霍江远不耐烦地摆手，打断他的话。

“为柔儿所做，皆是我心中所愿，纵死无悔。”

“哎，我真是想不明白，明明你们才是青梅竹马，林姑娘心性纯良，比那沈千柔不知道好多少，你怎么就.......算了，事已至此，随你去吧。”

“当兄弟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，林家已经没落，只剩林姑娘一人，你好生照顾，别辜负了她。”

“我心中有数。”

脚步声逼近，我狼狈逃离。

手上的热茶烫伤了皮肤，我浑身却凉的彻底。

原来当初我娘亲不是因病而死。

只是被他当成了讨好沈千柔的筹码。

我被苏州寒悔婚后沦为京中笑柄。

他的出现也不是为了救我于水火，而是为了让我永世不能翻身。

这桩婚约，也不过是他因为愧疚给我的补偿。

亏我还自以为幸福美满，拿着他的施舍到处炫耀。

真是天大的笑话。

陈英匆匆离去后，霍江远回到了房间。

见我站在门口，将我拥入怀里。

心疼地吻上我的额头。

“怎么不进去？

腊月风寒，别受凉了，你身子弱。”

“没事，本想给你送茶解酒，手笨，洒了自己一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