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浅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灰蒙蒙的夜色中，楚云溪站在原地，朝那个方向看了很长时间，才觉得眼睛酸痛。
她竟然也有了流泪的冲动。
林泽淮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，他神色有些疲惫，一阶阶上了楼梯，还没等叫亮声控灯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坐着一个漆黑的身影。
他吓了一跳，女人低哑的声音传来：“是我。”
“宋清？”林泽淮连忙走过去，“你怎么在这里，天啊，外面这么冷！”
他摸了摸宋清的脸颊，已经被冻得一片冰凉了，只得赶紧开门把人推了进去。
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暖气让宋清的身体回温了些，她手上握着盛了热水的杯子，脸色有些发青：“你去哪里了？我打了很多电话，你都没有接。”
林泽淮愣了愣，拿出手机才发现早就被冻关机了，他无奈道：“外面实在是太冷了……”
“嗯。”宋清点点头，“所以，你这么晚出去，是去做什么？”
林泽淮想起被楚云溪咬住的嘴唇，脸上如同火烧一般绯红，心底对宋清腾升起愧意。
只是他确实不愿告诉宋清自己在外面兼职一事，便说：“朋友约我。”
宋清没有再说什么。
林泽淮轻轻叹了口气，坐在她身边，温柔道：“下次不要这样蹲在我家门口了，冻生病了怎么办？”
“没事的，我体格好，”宋清的身体已经回暖了，主动亲了亲林泽淮的脸颊，笑道，“你吃过晚饭了吗？我去给你做，你去洗澡吧。”
“好。”
他从浴室出来时，厨房已经蔓延出香味，宋清端着菜走出来，解开身上的围裙：“来吃饭吧。”
吃完后当然是林泽淮洗碗，宋清从背后抱住他时，他不由得一僵。
女人的气息带有无孔不入的侵入性，他缩了缩脖子，避开宋清亲昵的吻，低声道：“碟子要打碎了。”
“不管它，”宋清搂着他的背，嗓音沙哑，“阿淮，转过来……”
“别这样，”林泽淮心头很乱，脑中警铃大作，这里是密闭空间，他有些慌张地哀求道，“宋清……”
宋清的动作顿了顿，手便也随之松开了，林泽淮松了口气，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，扭过头看他。
而宋清勉强对他笑了笑：“不强求你。”
他洗了手，转过身去，安慰地亲了亲宋清的唇角，低声道：“等结婚好不好？我不想这么早……”
“真拿你没办法，”宋清捏了捏他的鼻尖，轻声道，“好，那我再等等。”
两只带了对戒的手牵在一起，钻石反射着厨房的光亮，林泽淮心头有些不安，心烦意乱地撇开了视线。
他没看见宋清脸上有些阴鸷的神色。
宋清执意要走，林泽淮也没有过多阻拦，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，他随便找了个话题：“楚尧的婚礼，你会去吗？我要给他当伴郎。”
“什么时候？”宋清的动作一顿，严肃道，“阿淮，你能不能不去？”


竟然是楚云溪在跟任寒求婚？！
这个认知让林泽淮的心彻底崩溃了，他僵硬的站在原地，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。
他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，却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，仿佛不敢相信一般。
直到楚尧从旁边走过来，有些惊讶的看着林泽淮：“阿淮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林泽淮伸手抚过脸颊，才发现沾了满手冰凉的泪水。
“我……”
他还不知该如何解释，楚尧又已经笑嘻嘻的开口。
“怎么，知道我终于打算结婚了，感动的哭了？”
林泽淮一怔，惊讶的看向他：“你？”
“对啊，我给女朋友准备了求婚惊喜，还特意找小姨和任寒帮我排练一下。”
林泽淮的心倏然一松，竟然是这样？
他看向前方，果然看见任寒将戒指又取了下来，重新装进戒指盒里。
可是，明知是个误会，林泽淮的心却还是隐隐的发痛。
他抬眸看向远处的楚云溪，即便这次是假的，可总一天，她会真的向别人求婚吧。
林泽淮垂着眸，极力压下心中那股酸涩。
很快，楚尧的女朋友被叫了过来，众人一起躲起来给了她一个惊喜。
楚尧女朋友被吓得不轻，但最后却反客为主先向楚尧求了婚。
看着好友幸福的样子，林泽淮既替他高兴，却也有些落寞。
不一会儿，一群人为了庆祝求婚成功，订了个包厢去吃饭。
走进酒店，楚尧挽着他的手：“我的事儿定下来了，以后可以安心给你介绍女朋友了，你看看你，这么多年一个女朋友都不交，你打算孤独终老啊？”
这些年，不是没有追林泽淮的女生，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。
楚尧总是说他太过于清心寡欲，但如果他真知道了林泽淮喜欢的是谁，估计会吓得说不出话。
“阿尧，我……”
“不准拒绝，人我都叫来了。”楚尧知道他要说什么，直接拽着人进了包厢。
这时，楚云溪和任寒也走了进来。
楚尧冲着早已坐在包厢里的一个女生抬了抬下巴，“宋清，这是阿淮。”
林泽淮听到这个名字，下意识看过去，果然看到了一张美丽且熟悉的脸。
“宋清学姐？”
宋清站起来看向他：“阿淮，好久不见。”
楚尧一愣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林泽淮没想到竟然是她，点头道：“我大学的学姐，以前和我在一个社团。”
楚尧更高兴了，连忙推着他在宋清旁边坐下。
林泽淮有些尴尬的坐过去，楚尧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开口：“真巧，我就说你和宋清有缘分吧。”
林泽淮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淡，只道：“是啊，真的很巧。”
宋清却微微一笑：“不巧，阿淮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有备而来？”
这话一出，大家都能听出宋清一定是对他有些意思的，楚尧立刻挤眉弄眼的看向林泽淮。
林泽淮却没什么反应，只是在所有人不注意时，悄悄抬眸看向坐在另一头的楚云溪。
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到这边，而是在认真的帮任寒剥虾。
一向矜贵冷淡的人，做这种事情也慢条斯理，将剥好的虾一个个夹进他碗里，动作温柔至极，任寒的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。
楚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却并没有多想，只是调侃。
“小姨，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细心啊。”
楚云溪摘下手套，没有回答，只又帮任寒倒了杯水。
林泽淮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，终于看不下去，收回了目光。
而这时，他的碗里也多了几只剥好的虾。
宋清淡笑：“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。”
林泽淮轻声道了谢，没再说话。
饭局中途，他和楚尧出去上洗手间，听楚尧说楚家老太太现在也很满意任寒，估计小姨和他的婚期也快了。
“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婚事还能一块儿办。”
他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林泽淮耳边挥之不去，直到晚饭结束，他回家后都魂不守舍的。


楚尧的婚礼选在元旦前后，林泽淮便多请了一天假，方便陪他排练。
虽说伴郎不需要上台表演或者做其他什么多余的事情，但毕竟婚礼琐碎的小事很多，林泽淮连着起了两天早床，看着神采奕奕的楚尧，不禁有些感慨：“你太厉害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楚尧没听清，还在摆弄着西装给他看，“怎么样？这是接亲的西装。”
“好看，”林泽淮笑了起来，“你穿什么都很帅。”
伴郎也有自己的西服，林泽淮换上后多少有些不自在，一会抬抬手臂，一会整理领带，楚尧倒是眼前一亮，惊叹道：“阿淮，你以后走正装风格吧，也太帅了吧——”
“……别瞎说，”林泽淮无奈道，“我不习惯穿这个。”
“哎呀舍命陪君子，”楚尧捧着他的脸，夸张地撅起嘴，“亲一个亲一个。”
化妆师简单为林泽淮化了个妆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他也有些愣神。
前二十几年，林泽淮都没有尝试过这种风格的衣物，猛地见到，竟有些认不出自己来。
正在化妆的楚尧看了手机一眼，便对他说：“阿淮，你方便帮我去接一下小姨吗，她到门口了。”
“……小姨，”林泽淮一愣，“为什么排练他也来？”
“哎呀，我没跟你说吗，”楚尧一拍脑袋，化妆师惊叫一声，他才反应过来，“小姨是证婚人啦。”
……所以，排练、正式婚礼，他要见到楚云溪好几次。
林泽淮背脊都僵住了，游魂似的站起身往门外走去，楚尧在身后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。
“阿淮，披个外套，外面很冷诶！”
化妆师看林泽淮魂不守舍地离开了，笑道：“我给林先生送去？”
“不要紧，”楚尧想了想，“小姨可照顾他了，没事的。”
林泽淮出来了才察觉冷，正厅里有暖气，大门口可没有，他单薄的西装很快就被寒风吹透了，瑟瑟发抖地寻找着楚云溪的身影。
但很快，他被一件过分宽大的黑色大衣包裹住了，女人眉眼有些沉郁：“本来就不聪明，冻坏了怎么办。”
“……小姨，”林泽淮讷讷地说，“进去吧，阿尧在等你。”
楚云溪手上拎着一个礼品袋，里头装着发言稿，她一手揽着林泽淮的肩膀，以一个不容抗拒的力度带着他往里走。
直到室内，她才松开手，神色也温柔了些。
“今天，”楚云溪看着他，轻声道，“很帅。”
莫名地，林泽淮脱下大衣的手顿住了，反而往身上拢了拢，垂头的动作令楚云溪清晰看见他通红的耳尖。
她笑了笑，没有再逗弄林泽淮。
两人一路行至化妆间，刚好楚尧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妆造，欢呼着扑上来。
“小姨！”他扑朔着大眼睛，“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？”
“新婚快乐，”楚云溪笑道，从礼品袋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盒子，“你喜欢的。”


他的记忆只到昨天自己说“我喜欢你”为止。
虽然已经不记得强吻她的事，但那句告白也足够令林泽淮提心吊胆。
林泽淮刚想解释，楚云溪却先沉声开口。
“昨天为什么喝酒？你不知道你酒精过敏吗？”
林泽淮想起任寒那几张穿西装照的照片，咬着唇没有回答。
楚云溪看着他的表情，脸色愈发冷淡，又道：“昨晚我只当你是喝醉了，以后我们少见面，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。”
林泽淮眼睫一颤，她是指自己向他告白的事吗？
为了不被自己喜欢，她宁愿不再见自己？
林泽淮心中升起一阵羞愧和难过，双手紧紧的攥着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他沉默了许久，最终还是忍不住哑声开口：“小姨，你真的要结婚了吗？”
楚云溪刚要说话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，接通后，任寒轻柔的嗓音从那头传来。
“云溪，不是说好今天去看婚房的吗，你过来了吗？”
婚房！
林泽淮眼神猛地一颤，彻底明白了她的答案。
他脸上一片惨白，在自己彻底失态之前，拿起沙发上自己的包转身就走，指尖都被攥的青白。
跌跌撞撞的回了家，浑身上下被寒风吹的再冷也冷不过他的心。
可是刚走到门口，却看到宋清坐在他家门前，脚边还有一大堆东西。
各种药、糖果还有一束鲜花。
看见他回来，她猛地站起来，担心的看着他：“你昨天怎么了？身体好了吗？”
林泽淮怔住了：“你……在门口等了我一晚上？”
宋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：“我怕你出事……”
这样冷的天气，她居然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楼道里整整一晚，林泽淮心头滑过一抹异样，他不知道那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。
又看见她有些发白的脸色，连忙开门让她进来。
宋清进门后，看着林泽淮也不太好的脸色，想起了什么。
她试探着开口：“阿淮，你……是不是喜欢楚总？”
林泽淮惊讶的看向她，这表情便已经给了她回答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宋清无奈叹气：“昨天看画展的时候就看出来了，你一直盯着楚总看，总是心不在焉的，后来你先离开，应该也跟她有关吧？”
林泽淮没有回答，只是想起楚云溪刚才说以后少见面的话，心头微痛。
这时，宋清又开口：“阿淮，可是楚总她已经有未婚夫了，你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，如果她喜欢你，怎么可能忍心让你看着她跟别人在一起？”
林泽淮摇头：“她不喜欢我。”
楚云溪，怎么可能喜欢他呢？
他的失落被宋清看在眼里，她循循善诱的开口：“既然你明知楚总不喜欢你，你喜欢她也是没有结果的，为什么还不放过自己呢？”
是啊，为什么他还不愿意放过自己呢？
其实连林泽淮自己都想不明白。
也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喜欢楚云溪太久了，久到成了习惯，怎么也改不了。
可如今，她要结婚了，自己，真的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？
林泽淮不知道，他只知道，那份本该令自己欢喜的情感，如今却越来越令他痛苦了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放过自己……”
更不知道，该怎么才能做到不喜欢楚云溪。
宋清站在他面前，第一次对他做出一个有些出格的动作——抱了他一下。
接着，她慢慢道：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她的眼底满含深情，像是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人，终于看见一丝曙光。
“阿淮，你看得出来的对吗？我喜欢你很久了，只要你愿意走出来，我可以一直陪着你。”
说完，像是生怕他拒绝，她又道：“我不用你立刻接受我，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够了，我们都给彼此一个机会，好吗？”
宋清这样的人亦从小是天之骄女，能让她做出这样的让步，可见是非常喜欢他了。
林泽淮的脑子里一团乱：“我，我不知道。”
她再度走近了一步，握住他的肩。
“别怕，你什么都不用做，只需要等我走近你，打开你的心。”


“你凭什么说我傻，”莫名的，林泽淮心里火气直冒，瞪着她说，“我在这站四个小时能赚两百块钱，有钱不赚王八蛋，不要你管！”
楚云溪都被他气笑了，从兜里掏出一张卡，扬了扬：“你十八岁那年，我就说过要给你，里面有七十万，够你吃穿够你花，不够再找我要，是你自己拒绝的。”
“谁要你的钱，”林泽淮眼眶红了些，嘴硬道，“你是我谁啊。”
他显然也想起来那些年楚尧和楚云溪对自己的照拂，一时之间也无法硬气起来，半晌才道：“你为什么把这张卡放在身上？”
“……”楚云溪突然被问住了。
是啊，距离林泽淮的十八岁已经过去了好几年，她却总是把卡放在随身的卡包里，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张卡，却一直带着。
她浓黑的睫毛颤了颤，良久才说：“随手塞的。”
林泽淮眼圈更红了，他冷笑一声：“你明明就是——”
楚云溪明明就是喜欢他，林泽淮已经感觉出来了，可是现在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？他已经答应了宋清的求婚，而楚云溪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，打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。
他心灰意冷，脱了工服外套甩在沙发上，掀起眼帘看着楚云溪：“小姨，你以前对我的好，我都记在心里，我会想办法还清的。但是，以后，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吧。”
“你是阿尧的小姨，我是阿尧的好朋友，你会有英俊的未婚夫，我和宋清的婚礼也会邀请你来参加。”
楚云溪的心里一沉，直至此时，那不可控的感觉愈发的明显了。
这不是她所求的吗？不是她一直想要看到的局面吗？
可看着红着眼眶收拾东西的林泽淮，她胸口钝钝的，沉闷的痛意蔓延四肢百骸，令她头脑有些发热。
“阿淮，我来换班啦，”同事抬起手打了个招呼，看了眼表单惊喜地说，“哇，你今天开单了？我等会和老板说，给你算提成。”
“谢谢，”林泽淮勉强笑了笑，还带着点鼻音，“那麻烦你了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站在原地没动的楚云溪被同事疑惑地看了好几眼，她才恍然惊醒似的，快步追上即将走出商城大门的林泽淮。
“放手，”林泽淮的声音还有些发抖，“你拽着我干嘛？”
“林泽淮，”楚云溪低头看他，神色很认真，“你真的要和我撇清关系？”
“是，”林泽淮仰起脸，“你有结婚的权利，我没有吗？我告诉你，宋清很爱我，她是个很好的人——”
他话还没说完，忍无可忍的楚云溪低下了头，咬住了他的嘴唇。
成熟女人的吻像捕猎的狮，他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，红着眼眶被人叼在嘴里，那一刻林泽淮的大脑已经空白了，听到楚云溪喑哑的嗓音在耳边说：“张嘴。”
他稀里糊涂地想，怎么一点也没有烟味。